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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汉阳城到北京,那两个月的时光好短。”瑾惠目光迷离,神飞天外。“你第一次见我时,好像一个小孩子,那么害羞,竟然扭头就跑,连帽子都掉在地上不去拣起。”
多尼用袖子擦去脸上泪水。“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美丽的人儿,怎会不害羞?”
“不要怪你十四伯,二阿哥。是.....是.....瑾惠命薄。”
这瑾惠,原名尹瑾惠,是朝鲜王族家的仕女。早年间多尔衮进击朝鲜,伏平朝鲜都城,令朝鲜臣伏于大清,并命朝鲜王室供奉美女,供多尔衮享乐。瑾惠便是在四年前被甄选入京。多铎当时正在蒙古作战,就派二子多尼赴朝鲜都城汉阳城代十四伯多尔衮迎亲。迎亲回来的沿途屡遭盗贼袭击,其间多尼舍命保护,竟与瑾惠日久生情,相互爱慕。
“你入门的那天,我在睿王府见你霞帔锦冠,五彩斑斓的新娘打扮,心里便恨极了他!夺我所爱,我怎么能好受!”
“我又何尝好过过一天?二阿哥,瑾惠自从途经盛京那夜以身相许,便已心有所属。”瑾惠自知难免,当着李香君面,说起当年与多尼的私情也毫不在意。
李香君聪明过人,初时她不懂满语“阿穆”的词义,听到此处,登时明白瑾惠与多尼之间是婶婶和世侄的关系,但二人却相爱许久,芳心互许,已成不伦之情。李香君自幼通晓诗书,但出身青楼,内心并不以儒家道德伦常为然,听二人孽情情深如此,不由得又钦佩又感动,只陪着二人一起默默流泪。
这时,突然旁边衣柜嗦嗦作响,似乎有人在动。多尼和李香君一惊,瑾惠开口道:“别怕,是蛾儿。我刚刚怕伤到她,提前把她藏于衣柜之中。她已睡着,不妨事。只是她醒来,再也见不到妈妈了。”李香君听到此语,顿时心如针刺一般,更是哭得转不过气来。
“二阿哥,瑾惠今生已无缘相伴。但瑾惠.......给你留了一个宝贝。”瑾惠轻声对多尼说道,“蛾儿今年三岁多,外人一直认她为你十四伯的唯一女儿。但这事只有我知道,她并非是睿亲王家的郡主,而是二阿哥的亲生骨肉。”
“甚么!”多尼惊道。
“掐指算,蛾儿出生,正是我入门快一年之时,我进睿王府门的时候,已发现有了身孕。你十四伯福晋、妾妃那么多,都没有一个子嗣,你道我就会怀上他的孩子么?二阿哥,外人以为蛾儿是你的堂妹,其实,她.....她.....是你的女儿。”
瑾惠转头对李香君道:“妹妹,这次我遇袭,原是也有准备。只是心痛蛾儿尚小,无人抚养,我真是死不瞑目。但天可怜见,竟然让妹妹把蛾儿的生父从天边带到面前。女儿有托靠之人,我也可放心而去。我感谢妹妹大恩,九死无以为报。蛾儿枕下,有一把象骨雕扇,是睿亲王征战南方时缴获的宝物,送给我作为聘礼,它也是蛾儿一直喜欢的宝贝。今天你送她的画上,她见那女子手持扇子上画有桃花,恰与这扇子上相似,就一定要买下来。我今日把这扇子送给妹妹,作为感谢。妹妹可能不知,那睿亲王乃是满洲第一勇士,足智多谋,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本是一个绝世英雄。奈何我早已心属二阿哥,纵是睿亲王英武盖世,又与我何干?当年睿亲王赐我此扇时,曾说献呈之人告诉他,此扇内藏有绝世之密,但他获得多年,一直无法参透其中奥秘。三年多来,我也一直在寻这扇子的玄奥之处,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参破,但毫无线索。如今二阿哥在外征战,蛾儿尚且年幼,世道纷乱,扇子传于她手上迟早会佚失。今日与妹妹有缘,就赠与妹妹以示感恩。如果有朝一日妹妹参透其中究竟,但请高香一柱,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多尼哭道:“是谁袭你?我定会与你报仇!”
“二阿哥,今日杀我之人,我却不愿你去杀他。纵你是一方亲王,贵胄之尊,我也不愿你涉入这世间恩恩怨怨,徒生烦恼。瑾惠不贤,今世无缘作你福晋。愿修来世,共为夫妇,哪怕生在村头巷末,也要在一起.......”瑾惠气息渐弱,嘴角渗下血迹。“二阿哥,今日蛾儿在市集之上得到一幅画,她说画中人像我,想要留它在身边,今后见不到我时,可以看画,便会觉得妈妈在她身旁。答应我,你把这画为蛾儿带上,当她想念我的时候,就看看画上的妈妈.......”多尼用衣袖抹去泪水,一边大力地点头。
“二阿哥,你听见了吗?在路上我教你唱的歌?你看,好美的金达莱花........”瑾惠眼睛发亮,气息突然急促了起来,只听她轻轻唱道:
“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
阿里郎哥盖罗纽妙干达,
那留表里哥噶失娘尼妙恩,
失母尼多莫卡梭波比昂那达。”
多尼泣不成声,跪坐着抱起瑾惠的身体,也随着她轻轻唱和:
“阿里郎,阿里郎,阿拉里哟,
阿里郎哥盖罗纽妙干达,
焦吉焦撒尼白苦图萨尼拉吉
冬吉梭塔勒蔻曼拼达”
(注:二人吟唱的歌曲,乃是朝鲜王朝后期广为流传的曲目《阿里郎》,曲调不变,流传至今。现已成为朝鲜半岛最着名的民族歌曲。
词曲大意: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
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
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
我的郎君翻山过岭,路途遥远,
今宵离别后何日能归来,
请你留下你的诺言我好等待!)
李香君虽听不懂二人在唱些什么,但猜是他们当年在从汉阳城到北京路上一起唱过的曲子,想是瑾惠弥留之际,又忆起二人在旧日短暂恩爱的的幸福时光。李香君精通乐理,一边泣不成声,一边暗暗记下这个曲调。
瑾惠声音渐渐弱下来,直至无声,只剩下多尼一人,抱着瑾惠的尸身,用脸颊贴着瑾惠的脸,一边轻轻摇动,一边断断续续地吟唱。冷月当空,照地如霜,寒风吹过,油灯闪烁,把多尼抽泣的影子映在墙上不断晃动。
过了好久,多尼抬起头,眼睛含泪,目光阴鸷,似乎对李香君,又好似对自己说道:“是谁害了她?我定要查清!”
多尼拭泪起身,四下察看。只见床头那人,是个乳母装扮,想是蛾儿的奶妈,协助瑾惠照顾女儿,也已死去多时,但身上并无创口。房间桌椅家具都平整摆放,并无打斗痕迹。多尼走近瑾惠,伏身跪下,用手将她身上的匕首用力拔出,拭干血迹。那匕首长近一尺,暗黑色木柄,护手和刀身铸为一体,双刃和刀尖磨成三棱之形,与护手形成一个十字,分外锋利,发出幽白寒光。这只匕首显见乃精工细作,一般来说,如此精工的刀匠必会在刀身上留下名号,但多尼上下仔细观看,这匕首竟然没有看到一点图形记号,不觉心里暗暗称奇。
多尼将那匕首插在后腰腰带上,快步走向衣橱,轻轻将熟睡的蛾儿抱出来,仔细端详。只见蛾儿仍在沉睡之中,面色红润,完全不知家中已遭此大变。多尼已有大福晋、侧福晋和妾妃四人,皆为蒙古和满族各旗之间的结亲,并与福晋已有二子,但一直没有女儿。突然瑾惠告之和他有一女儿,大惊之外,他对这个原来被称为囡囡(满语妹妹)的小女孩更觉亲切,但想到女儿年仅三岁即失去母亲,心中悲苦,轻轻用脸颊亲下女儿额头,又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多尼手在枕头下一摸,抓到一把扇子,起身走向李香君道:“这是她留与你的。你拿着吧。”香君仍伏在地上哭泣,听多尼叫她,抬头双手接过那把号称藏有“绝世之秘”的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