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芍药欢

粥子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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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给熹扶岁倒着茶,那茶是余笛刚刚换的,她笑着,脸上丝毫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一味的笑着,旁人要是没听见那句话,还以为是在说什么欢天喜地的事情。

    熹扶岁一滞,旋即神色淡然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花妖,魂在地里。”

    说完这句,她竟然觉得袭来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惯来讨厌这种想不起来的无奈,旋即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许渔湘还是笑着,倒好了茶。

    “我这一辈子,应是好景辜负了人,小时候不慎落水,再睁眼成了朵芍药,姑娘帮我取了魂,我来了这绛雀苑儿里,多年后才识了傅零,”许渔湘站起来走到那窗前,盯着袖子上绣的芍药出了神,雨声传来,熹扶岁觉得她那小指上的红线颜色淡了。

    “我只是回来报他的恩,可他待我真好啊……他还给了我琵琶,要我给他弹一辈子……我也喜欢他,可我喜欢着喜欢着,竟开始贪心了,”许渔湘苦笑,不知为何,她妖冶的妆在这雅间里头竟显得过于不合。

    熹扶岁看那琵琶,竟不知地道出了一句,“十几年的花妖,竟也会贪心。”

    “万物……都有贪心,姑娘……我这绛雀的清倌,配不上他,竟不如他小时候书院里的那支芍药呢。”

    熹扶岁的手抖了抖。

    “你万不可回去!”她惊的拿着茶起了身,眼里说不出的着急,她哪知那后果!

    “当年你带了一缕残魂出来,要是回去,魂可就要完完整整回地里了!他那支芍药,到时也不过是个没魂的花体!”熹扶岁将茶放下,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桌子上,神色里的着急谁都能看得出来。

    许渔湘悲叹,“姑娘……有时候陪着,不如走了。”

    “他只知我弹不好了,却不知……再无欢年,又何来《欢年》。”她说这话时,低着头,熹扶岁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看不懂许渔湘的悲叹,有些没有人情味的说了一句,“你,大概是跟错了人。”

    许渔湘抬起头,看见了窗外打着伞的人。

    “姑娘,这街上的人,快活吗。”

    熹扶岁皱了皱眉,“快活不快活,你问这干什么。”

    “我是想,要是我是个人,不像这花一样还要受着寒气,想必现在应该不冷吧。”

    十二月大吕,芍药夏日种最好,不该寒的。

    许渔湘拿着烛台,放到了窗边上,眼瞧着那烛台上烛火摇曳,天将黑了。

    这雨稍稍停了。

    “年筝,走吧。”

    许渔湘和小书童跟着下了楼,“余笛,去拿两把伞,免得姑娘路上又下雨了。”

    余笛拿了伞回来,去屏苑里收银子去了,年筝在后巷子里等着。

    熹扶岁本就喜欢这满院子的山茶香,这时候竟不知不觉的走了过去,“这山茶长得越发好了。”

    许渔湘失神,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是啊,今日他来,也说喜欢来着,”她神色自然,“他最喜欢……山茶。”

    熹扶岁瞧着越发喜欢,踮起了脚。

    “姑娘……怜儿,托你照顾了。”许渔湘有些迟疑,那簪子从她的袖子里拿了出来,“姑娘拿着……可好?”

    似是明白了什么,熹扶岁点了点头,却伸手去摘那树上的山茶。

    院儿里还是满院子的山茶香,许渔湘就站在那树下,熹扶岁踮着脚去摘山茶,那山茶树长得颇高了,现在是大吕,山茶喜湿冷,长得越发繁茂,熹扶岁好不容易才摘下。

    “好。”

    摘好,她整了整衣服,许渔湘却这时从袖子里又拿了一根琴弦给了她。

    “姑娘,琴弦思人,多谢了,”许渔湘笑得明艳,眸间的清丽真是好看。

    “渔湘不送姑娘了。”

    东塘温湿,气腻温润,熹扶岁出了后院的门,已经走了好几步却不自觉的回了头,又转了回来,竟有些着急。

    她想起来许渔湘给她琴弦时小指的红线,那红线……

    断了。

    不见了那站在树下的许渔湘,绛雀后院微微湿润的地上,有些水洼还闪着光,时不时的冒出小水圈儿,后巷子里的灯泛着明黄,竟照进了那被高墙挡住的屏苑里头。

    那山茶树的旁边,静静的躺着一枝芍药。

    “小姐,咱们可还要回屏苑?”

    熹扶岁觉得心里堵得慌,手里握着琴弦,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握住。

    雨停了就有风了,熹扶岁收了收情绪,合上了那扇门。

    “……去……东街的……芍药居。”

    空气里传来雨腥气,傅零养的那盆死了多年的芍药,竟在十二月里开了花。

    他原本处理完案子回来拿卷轴,却没成想路过书房时,竟看见了这久枯的芍药,开了花。

    昨日还未曾有,想来是今天开的。

    望着那盆芍药,他竟想起了绛雀屏苑里头的许渔湘。

    他记得她说,她最爱的花,是芍药。

    明日定要好好去看看她,还要和她说起这芍药的事,不能让她再伤心了。

    自己今天心里的那句对不起,怎就没能说出口呢。

    院子里满院的泥土香,他记得那芍药原先的余香留在书房里头,久久不散,怎么这支分明开了花,却没了香气了。

    其实满院的余香还在,府里的下人走过,竟恋恋不舍,那余香格外的清甜,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渔湘罢了。

    傅零放下卷轴,静静的看着,翻着了书房里头的一本书,那本书很旧了,书封已经破了,翻开,里边儿却是讲养芍药的。

    他看着书,低声喃喃。

    “芍药,春末夏初时开花,”

    “别名离草,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