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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执剑长老紧紧抱住的时候，我还没有从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中脱离，以至于在沉入那个带着些许清冷冰雪气息的怀抱之后，我甚至还保持了好一会儿的慈爱心态，微微笑着伸手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脊背。
顺着顺着，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手掌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了他肩胛——嗯，别说，执剑长老看起来仙风道骨清隽得很，实际上身材还是很有料的，身上的肌肉可比屠苏师弟的要精干多了。
咳咳，走题了。
缓慢地、尽量不引起他注意地悄悄放下手，我无处安放的双手无意义地张合了几下，最后选择了老老实实地垂在身侧，半点不敢挨他在床榻铺散开的袖摆。
其实吧，我也并不是全部想了起来。
只是在先前执剑长老覆上我的眼睛、整个世界从白变黑的那一瞬间，忽然间看到了那个在一片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的少年。
他从醉花阴凤凰花的殷红花海走来，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股子鲜活和稚嫩，伴着身旁的三两模糊身影，唇角努力保持严肃，眼里却噙着浅淡笑意，满身的凛然剑气就在花色中柔和下来。披着零落的细碎花瓣，他穿过这一片冰雪，身周渐渐失却同行的身影，黑发染白、笑意不在。最后他在天墉城剑阁青松旁站定，面向苍山云海负手而立，只留下一个满身寂寥的背影。
慕容紫英。
这个名字剑一般倏地刺破我凌乱的记忆，那个背影转过身，然后和眼前的执剑长老相重合。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便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再然后……
再然后就陷入了现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
我开始思考如何强硬而不失礼貌地挣脱这个怀抱。
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执剑长老要是知道我的记忆恢复的半半拉拉的话，会不会恼羞成怒给我一个上清破云剑。……
说起来，他还是慕容紫英的时候似乎毕恭毕敬叫着我师叔来着？
喔呼~~
在我想七想八犹豫不决的时候，执剑长老已经收敛好自己难得外放的情绪，他松开手站起身，看着我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冷冷淡淡地叮嘱了一声。
“既已忆起旧事，这几日你便随我居于此地。剑冢孤寒，你如今……修为尚浅，亦不可催动阳炎取暖。”
他返身走回桌边，将一叠蓝白色的衣裳递给我。
“我已在其上刻以法阵，你且换上，随我去往剑冢。”
“……喔。”
伸手接过那套显然和执剑长老同款的琼华道服，我干巴巴地点点头应了一声，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
“……”
“……”
我两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气氛又一次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片刻后，执剑长老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向屋外走去。
我眨巴眨巴眼睛，没忍住笑出声来。
怎么办，我是不是被冻傻了，不然怎么会从执剑长老身上看出那么一丝可爱？
我本来还在思考这套衣服是不是慕容紫英曾经穿过的琼华校服，可等真穿上了身，切实感受到那服帖的大小尺寸，我脑中的猜测一下子就被替换成了执剑长老端坐窗前，伴着窗外风雪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的场景。
嗯……有点恐怖。
默默打了个寒战，我系上腰带、抚平衣角，推开门走了出去。
执剑长老应声回头，还带着几分疏冷的神色在看到我的时候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长久淹没在这片飞雪中的存在被重新拉回了现世。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剑冢里的执剑长老和天墉城里的执剑长老不太一样，不再像是遥不可及的浮云，居然有些亲切可人起来。
连颜值都更上升了几分呢~~
我眯起眼睛，欣赏的目光忍不住地在他的脸上、身上流连，掩在宽大袖中的手指也下意识的搓了搓。
执剑长老修为多高，几乎是在我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的瞬间便若有似无地瞥回我一眼，不过大约是确定了我的身份，他待我的态度比之前要平和了许多，在我的视线开始不自觉向下移的时候，也只是带了几分询问的意味看回来。
我摇摇头，收回视线老老实实跟着他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两行脚印从远处的小屋那里蔓延过来，一前一后、一深一浅、一大一小。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底蔓延，我伸出手按住心口，微微皱起了眉。
“这里的雪……下了多久？”
“已近五百年。”
执剑长老的声音伴着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在这片空荡天地间，说不出的落寞。
“自琼华倾覆那日起，不曾有一日停歇。”
“……”
无意义地叹息了一声，我想到了天墉城里每个人都知道的执剑长老爱好出门寻剑觅石的八卦，倏地又想起那个我差点遗忘的、梦境一般的夜晚里，那个裹挟着一身剑意冰寒、踏着月色归来的身影。
看来，他应是常常来此，不然别说五百年了，一百年的时间就足够这些永不停歇的雪花把这里埋个严严实实。
只是，那晚上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咸鱼味又是哪儿来的？难不成剑冢里还养了鱼？
执剑长老并没有感受到我脑海中的疑问，他对琼华的感情显然很深，一打开这个话题，说的话明显多了许多，不再是以往那副懒得与你说话的惜字如金模样。
昆仑剑冢是一片很大的区域，大概是曾经的琼华属地+周边村镇，而执剑长老口中的剑冢却是特指琼华派曾经的剑林。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有了点印象，那里说是剑林，可放的尽是些横七竖八的断剑，一柄柄都跟山门口的那柄巨剑似的，真不是一般人用得上的。而绕过这些被刻意按照五行阵法摆放的断剑和守阵的剑灵，便到了琼华的禁地。
禁地……
脑海中又涌现出凌乱的画面，这一次跟着爆发的还有无比强烈的怨恨愤懑。我心中烦乱，直到执剑长老返身握住我的拳，沉声令我定心静神，我这才发现，阳炎已经被我的情绪牵引，不够控制地在周身翻腾。
摇摇头甩去那些令我开始烦躁起来的记忆，执剑长老对我的表现却意外的并不惊讶，他眼中带着了然和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哀——这让我越发不渝起来。
动了动手掌甩开他的手，我越过执剑长老向前走去。
像是走过无数遍一般，我没有一丝犹豫地、轻而易举地在这片一望无垠的雪原中找到了方向。
只一会儿，便到了剑冢。
这和我记忆中的剑林已经大不相同，巨大的断剑只在雪面上露出小半，依稀仍然能够辨认出昔年阵法的模样，前面隆起了一个个小小的雪蘑菇，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呃……总不会是琼华弟子的尸体吧……
执剑长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我看了他一眼，没有从那张神色冷峻的面容上得到任何提示。
望舒忽然从我腰间飞出，竖立在我眼前发出一阵轻吟，如同回应一般，剑冢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剑鸣，而后一声伴着一声，一声大过一声，嗡鸣声带得我们面前的平整雪面不断震颤，然后猛地炸开。
执剑长老抬手替我挡住了迸射出的星点冰屑，平静地开口。
“二百四十九把佩剑。”
蓝白色的袖摆落下，我看到或大或小的长剑斜插在地面，密密麻麻。周围的积雪被炸出一处深深的方形空白，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巨大的孤冢。
望舒似是力竭，从半空坠下，重重插、、入地面。我走上前将它拔、出归位，接上了执剑长老未尽的话语。
“二百四十九名琼华弟子。”
“是一百三十七名琼华弟子。”
执剑长老摇了摇头。
“余下之剑，是这三百余年来，我陆续从东海之渊带回。”
“东海之渊？”
我对这个地方说不出的好奇，忙转头看向执剑长老，想要一问究竟。
执剑长老没有回答，只看了我一眼，眼中深意让我忍不住心生不安。
这时，一只几近透明的剑灵手持长剑，动作迟缓地从剑林深处飘出。
“……不得擅闯……禁地……”
他显然还恪守着自己的职责，缓缓飘到我和执剑长老面前便要拔剑，却又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慢吞吞放下手，毕恭毕敬地对我两躬身一礼，侧身让开。
“剑……主……请往……”
执剑长老的目光看向了我，我下意识就是在他的目光里向前踏出一步，接着又因为对所谓的禁地自心底油然生出的一股厌恶而停下脚步。
收回脚，我皱着眉向后退了一步。
“既是禁地，那便不必去了。”
执剑长老没有说什么，对我这种可以称得上逾越的态度也并不在意，点点头，带着我去了承天剑台。
承天剑台是这一片冰天雪地里难得没有被冰雪侵蚀的地方，看着那翻滚着炙热岩浆的剑炉和剑炉旁龟裂的黑岩地，我竟然有点儿小激动。再看看执剑长老熟练地用灵力牵引地火向周边蔓延铺开，四周的冰雪肉眼可见地缓缓融化，我一边在心里笃定了这才是他想来的地方，一边在旁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用手撑着脸围观执剑长老辛勤工作。
看着看着，那个高大的举重若轻的身影慢慢变成了一个沉默认真的少年，我看着他，姿势从撑着脸变成捧着脸最后变成枕着胳膊歪着脸看他。
“我记得你以前这么高的，清清瘦瘦，长的好看脾气也很可爱，怎么现在……”
伸出手在一个高度比划了下，我柔和了神色。
“说起来，你不背着那个乌龟壳，我真的认不出你了。”
弯起眉眼，我整个人融化在了那近乎甜蜜的的轻飘飘软绵绵的回忆中，那是第一次御剑飞行的爽快，是第一次施展仙术的畅意，是看着凤凰花绽放的温柔，也是——是面沉如水的执剑长老递过来的尖刀一样充满杀气的眼神……
猛一哆嗦，我瞬间从之前那种飘忽的状态中脱离，默默把头埋进臂弯，心有余悸。
吓、吓死我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得意忘形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