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禁书

漾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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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异样只是浮光掠影,而太子一众能做的,只有从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中,发现真相。

    义顺伯程栩的罪名本已是板上钉钉,然而,判刑的圣旨却迟迟未下。

    以皇后母族王家为首的朝臣,百般坚持,力主当即将程栩凌迟处死;然而,思及太子遇刺当晚,那一队凭空出现帮助义顺伯府度过难过的人马,太子怎愿罢休,与圣上一致,力主秋后问斩。

    毕竟,程栩一日未死,从他嘴里得到内情的可能便仍旧存在;能让那些潜伏于暗处的人提心吊胆的砝码也还悬在他们头上。

    这是前朝的矛盾,穆轻眉没心思管,也懒得管。

    她能做的,是当即派出自己的探子前往庐江;在去宫中觐见的时候,时不时说上那么几句,加深圣上秋后问斩的决心;偶尔,去法华寺看一看早已被废的晔王前王妃张思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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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中,陆闵得翻阅着近日来朝臣的文书,道:“瞧如今的境地,这些朝臣只差摇旗呐喊,将程栩凌迟处死了。”

    他浏览完这些天收集来的书册,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问:“只是有一事有些奇怪,前段时间写诗词文章控诉程栩的都是些穷书生,哪来的钱让书肆给他们刊印成册?”

    陆闵得将手中的纸张来回翻了几遍,思索片刻,问穆青和:“殿下,我听说不少说书人都是公主的人,用来左右京城风向;难不成,连书肆也有她的人?”

    书肆?

    穆青和翻着公文的手停顿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夹杂着清明与调侃,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答:“不曾有过……至少先前不曾有。”

    “那也真是巧了,”,陆闵得将这些书册收了,懒得再看:“自古文人擅笔墨,骂起人越发不可小觑。”,。

    只见那些纸张上,赫然印着的,皆是程栩的“罪状”,这其中,欺辱妻妾、贪财好色都是小的;更有甚者,言辞激烈、义愤填膺,皆是在控诉他把控朝政、结党营私。最后,都归结于一点:凌迟。

    “有时候,不必等证据齐全,世人的口水星子便能将一人定罪。一个饱受骂名的人是否真的罪大恶极未必重要,重要的反倒是他需要承载的旁人的怒火有多少。”

    穆青和将那些册子丢弃在一旁,一双通透的眸子无波无澜看着那些骂名,轻言:“真相在世人的眼中,真的重要吗?世人眼中所谓的事实,有真的是真相吗?保不准有一日……”

    他的神情仍旧坦然,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笑,似乎即使那一日真的来临,也会慷慨赴死:“你我这些冷眼旁观之人,便也变成了众人怒骂的对象。”

    只是短暂的感慨,穆青和便又收敛了情绪,对陆闵得道:“且不说程栩究竟是怎么个死法,科举改革在此一举,而今需有人在地方帮忙推进。之绮,江南一带我已安排好人,届时自会有人在朝堂上推荐他们外调。这其中庐江地处边疆,庐江总督与老二交情匪浅,还得你亲去一趟。”

    不用穆青和点明,陆闵得便了然,点点头道:“我会上奏圣上,为世家说话,指责殿下的新政过于耗费财力人力。这样一来不会引起庐江总督与二殿下的忌惮,二来也能给有这种心思的世家一个警醒。”

    按照穆青和的打算,地方需建立公家学堂,除却对先生的孝敬,不得额外收取费用;贫寒学子到京会试,沿途所需费用,也是由当地起家的世家的赋税填补;除此之外,穆青和还打算集结文人大家统一编撰书目;借由接下来新添的两场会试重立考场规则、加强一系列的管控手段……

    这些举措不仅直接要求地方与世家牺牲利益,更是会动摇世家对科考的把控。如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栩身上,对于科考避之唯恐不及,自然是不敢插话,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出让自己的利益,更不代表他们肯轻易闷声吃大亏。

    故而,为了避免政策推行时造成冲突,穆青和一方面在这次科举时许了几个世家子弟好排名,言谈中透露出要安排他们好官阶的意思;另一方面却又杀鸡儆猴,以一系列雷霆手段打击政见不同者——这其中,将被外调的陆闵得便首当其冲。

    “此去庐江路途遥远,你又相当于贬谪,之绮,受委屈了。”,穆青和语气中夹杂着愧疚,与陆闵得作保:“无论是否达成目的,年末考绩,我定会助你升职归京。”

    陆闵得温和地笑笑,并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排挤,平和道:“改革非一日之功,外调一年、外调三年又如何?只要能为当地寒门子弟做出实际,官居几品又如何?”

    “之绮,辛苦你了。”,穆青和拉起他的手拍拍,颇有交付重担的意味。陆闵得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察觉到了来人似有若无的目光,他诧异地看过去,只见一个侍卫正带着满脸“我都懂”的神情,不无同情地看着面前这对“怨侣”。

    陆闵得浑身一阵颤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猛地抽出手,一脸狰狞痛苦地看着穆青和,急不可耐地说:“殿下,请您赶紧赶紧把我外放吧!”

    “怎么?”,穆青和浑身不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后,瞪着自己的侍卫:“那本什么《合德》还没被禁?!”

    “禁是禁了,可是越是小生意反倒越禁不彻底。”侍卫为难地挠挠头:“这我也没办法啊!”

    “罢了,此时禁了也无济于事。替我传话,让轻眉把《金刚经》抄上三十遍。”

    “啊?怎么又扯到公主殿下了?”侍卫越发不解,问穆青和。

    “你只管把原话传给她,顺便告诉她,本宫提及了——那、本、禁、书。”,说到禁书时,穆青和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念出来。

    “三、三十遍?!”,穆轻眉的声音大得似乎要掀翻屋顶,满脸诧异地瞪大眼睛,问自己面前的侍卫。

    “是,太子爷还让我和您说,他特意提到了……咳咳,”,侍卫清清嗓子,模仿着穆青和的语气与穆轻眉说:“那、本、禁、书。”

    “禁……禁书啊。”,穆轻眉抽着嘴角尴尬地笑,浑身的气焰都偃旗息鼓了,做贼心虚般放低了声音,问侍卫:“说的是哪本禁书?”

    “听说坊间有部《合德》……”

    “咳!咳!咳!”,穆轻眉隐隐觉得穆青和已经猜到是自己写了那本书,一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扶着桌子一个劲儿地咳,吩咐侍卫下去,又喊若云:“若云!那本《金刚经》字多不多啊!”

    “殿下,你去太子府负荆请罪吧。”,若云黑着脸,举着本书,答:“这里头全是些禅啊佛啊的,你若是抄上三十遍,也该看破红尘了!”

    红尘不用看破,挨骂倒是没得跑了。穆轻眉从正门入了太子府,摘下黑色帷帽,一脸心虚地问管家:“兄长做什么呢?”

    “太子爷还在里头和众大臣议事,殿下您去隔间等等?”,为了今年会试的事,穆青和没少忙活,也不知道一会儿他能不能分出时间教训穆轻眉——但愿他忙到没空收拾自己,穆轻眉想。

    “好好好!”,穆轻眉松了口气,总觉得能晚见穆青和一时便是多活一时,忐忑不安地往隔间跑去。

    百无聊赖托腮坐着,穆轻眉一只手转悠着茶杯,满脑子都在想怎么与自家兄长认错,用什么表情,说什么话——然而写话本这事,实在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更别提好端端两个男子硬是被人说成一对,想想也尴尬难堪,何况穆青和还是当今太子。

    真是越想越让人心焦,穆轻眉头疼地“哎哟”一声,趴在桌上唉声叹气,满面凄风苦雨。

    一袭青色衣角从屏风后面出来,穆轻眉被吓了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把手放在膝上,端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向来人。

    那人却并非穆青和。陆闵得看着穆轻眉这一连串反应,瞧着可爱又滑稽,忍不住扬了扬唇,绽出几分笑意,又随即压下去,规规矩矩朝着穆轻眉行礼:“殿下。”

    “先生来了。”,穆轻眉看着陆闵得这种儒雅板正的脸比看见自家哥哥还要紧张心虚,她局促不安站起来,小心翼翼问陆闵得:“禁书的事……先生知道了?”

    这样的神情,反而让陆闵得越发觉得亲近,他本就是个淡然自若的人,鲜少因为外物生气。听说禁书一事,再看看京城姑娘们偶尔瞧向自己时的眼神,只是觉得好笑。

    点点头,陆闵得答:“方才刚知道。”,他瞧着穆轻眉瞬间通红的脸,忙道:“在下没觉得有什么。听说那书叫《合德》,然而内容却也与我二人没什么关系,可见能让人产生猜测的也不过是这么个名字。大抵少女们读了觉得不错,才忍不住猜测,那被臆测的人就算不是我与太子爷,也会有旁人。”

    他这一番话完美地给穆轻眉做了开脱,反倒让穆轻眉越发内疚:“是我不好,坏了先生名声……”

    “那就各给我们二人把《金刚经》抄上三十遍,统共六十遍。”,穆青和议完事从正厅绕过来,背着手满脸认真地看穆轻眉。

    得,三十遍能让穆轻眉看破红尘,抄上六十遍她恐怕都能直接就此入空门了。穆轻眉哭丧着脸,乖乖站起来,凑过去问穆青和:“兄长,你是怎么猜到是我写了那本书的?”

    穆青和露出几分阴谋得逞后满意的笑,歪歪头挑眉道:“因为你来认错了。何况轻眉,你过去可没有书肆的人脉,这次程栩的事情却是借由书肆的力量宣扬出去的,你说奇也不奇?我还听说那书里描写的太子与我的相貌颇有几分相似。”

    “先生您……”,穆轻眉一脸憋屈得看向陆闵得,低声控诉:“就这么配合着兄长,诓骗得我都说出来了啊……”

    “怪人家作甚,是你自个儿写的。”,穆青和一撩衣摆,坐到檀木雕花高脚椅上,悠然自得招呼陆闵得:“之绮,来这儿坐。”

    陆闵得那张规矩有礼的脸上带着几分难能可贵的柔和笑意,坐在了穆青和身旁。穆轻眉一脸献媚,狗腿似得从穆青和手中抢过茶壶,哈哈道:“怎么能让您二位自己倒水喝呢!来!让我来!”

    她手脚麻利给这两人倒了茶,又双手将茶杯呈给他们:“来来来!先生您喝!”

    大概是没想到穆轻眉还要把茶递到自己手上,陆闵得愣了愣,行了个礼才把茶接过去。

    “之绮你也太给这厮面子!说吧,你是怎么编派我们的!”,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太子爷的人,装腔作势起来简直是一把好手,只见穆青和将茶杯往桌上“吧嗒”一放,一手支在扶手上,歪着身子斜眼看穆轻眉,仿佛下一刻就要给她判刑似的。

    “天地可鉴啊!”,穆轻眉满脸委屈凑到穆青和面前,眼巴巴看着他,解释道:“我那书里当真是没半点往您二人身上扯的!当然,除了那书中二人的确、与您二人长得一般、天人之姿……”

    这话一出口,陆闵得被茶水呛了个彻底,扶着桌子咳了半天,只听穆青和油盐不进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那何以想出来“合德”这两个字的?”

    “胡诌的!我写的时候,还没和先生认识呢!”

    “那可真是……够早啊!”,穆青和打定了心思,要通过作弄为难穆轻眉找乐子,哪里肯轻易放手。

    “那是因为有穷酸书生编派我,我一气之下才以此为回敬的!”对上穆青和,穆轻眉真是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又急切又委屈地解释道。

    一向清高少语,看着如雪山白莲的陆闵得没忍住,绽出笑来,帮穆轻眉开脱:“太子爷,要不是写了这许多书,公主怕是不知道有士人给了书肆那些诗文,便也不能掏钱命书肆大量刊印,从而为如今的局面推波助澜了。如此看来,也算是立了功。”

    “就是!”,穆轻眉得了由头,还想继续辩解,却被穆青和一个气定神闲的眼光瞪回去,只能缩了缩脖子,继续小心翼翼问:“能不能不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