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齿轮

龙蛇浑象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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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蔽的地下实验室内,一颗大脑泡在维生舱中。上面有一些明显的人工部件,和部分被金属替换了的脊髓。

    黑暗中能看到各种仪器,它们被无数电缆相连,围绕着那具维生舱摆放。

    一位身穿白大衣的男人在手上的虚拟终端上写写画画。

    他抬起头,问道:

    “刘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

    尽管已经失去了声带,但脑波依然得以释放。然后为舱内的电缆所截取,接着被转译为了电子指令,输入扩音装置中,合成了出想说的话。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动手吧。”

    白大褂男人的声音响起:

    “刘先生,你想好了吗?一旦将你的大脑也替换掉,可就再无转圜了。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人吗?”

    电子音惟妙惟肖地还原出了刘湛不屑的嗓音:

    “从接收改造的第一天起,老子就没把自己当人!现在好了,全身没有一件原装货,老子砍起人来更带劲。”

    刘湛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对于一把刀,难道你们还会担心他是不是人?

    刘湛想笑。

    白大褂的男人看着他,没有讲话。

    男人自己其实半个身体都被替换成了高精度的人造器官,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越发佩服刘湛。

    当体内的人造器官数量超过一半之后,男人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人心被冰铁包裹,日以继夜的规律性地工作时,男人只感觉自己似乎化身为了一枚齿轮。

    随着魔都工业这个庞大机械的运作,他这枚齿轮也随之而动,丝毫不得喘息。

    高精度的人工器官,可让他只需要很少的休息时间,就可以完成高负荷的工作。可是男人并不轻松,甚至于他每天要完成的工作反而更多,多到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现在的他,只有生存,却没有生活。但这样的生存,究竟是为何?

    男人看不到自己作为人的未来,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灰暗,那是作为“工具”而活下去的未来。

    生存,是需要意义的,如果没有意义,无异于苟延残喘。但男人看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给魔都工业做贡献?

    他被自己逗笑了,但是那张漠然的面容却依然麻木。

    工业,工业,果然是工业。

    生存以上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感觉?男人早就忘了。

    因此,就算是知道刘湛无论如何也要做这台手术,他也会问出那个多余的问题。

    每一次想起那个名为“特修斯之船”的比喻,男人总会忍不住心有余悸。

    自己是不是就在不断翻新的过程中,丢失了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呢?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用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技术,他也不得不做下去。

    如果不做,就没有工资。没有工资,就无法在这座城市里生存。

    就算生存已经只剩生存本身,男人也不想放弃。

    因为他还可以争取。

    争取,哈,多好的词。

    “阿门。”

    男人垂首祈祷,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孽。

    轻声的祈祷仿佛穿透了这间幽闭的实验室,升入不存在的天国。

    就在男人开始手术时,莫顾正在办公室中看着燕长淮与明澈的至极一战。

    看到明澈在最后时刻也未能领悟天人之道,反而是被燕长淮一拳穿胸后,莫顾失望地关掉了投屏。

    “没想到,就算是这个最成功的试验品,也不能在生死之间突破禁锢吗?枉费我陪他演了这么久的戏。”

    明澈这个名字,本就是他对这个试验品最深的嘲弄。

    只是现在看来,虚幻的情感,仍然不足以推动一位武者真正踏足天人之道。

    但是没有关系,他手里还有一位真正的天人强者。

    一个自尊为神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实验。

    是用感性迸发的力量来触及天人之道,更强?

    还是彻底泯灭感性以绝对的理性来驾驭改造义体,所获得的战力更强?

    莫顾很好奇这个问题。

    他还有一个疑问,这两者比之真正的人仙,又如何?

    猪笼城寨里那位不好下手,可是眼下不就有个上好的素材吗?

    只不过需要他再添一把火罢了。

    莫顾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如神如魔的身影,不由得叹息一声。

    就算是做到他如今这一步,将这些武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又如何?不还是那位大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

    燕长淮看着那飘散于天地间的强者碎片,默然无语。

    在拳与拳的交心中,燕长淮已经感受到了明澈最后那股强烈的意志——那种抛却一切,握住唯一真实的意志。

    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幻梦破碎的迷茫与痛苦,以及最后的解脱。

    “仿生人?”

    少年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念着这三个字。

    接着,他忍不住一脚狠狠地踏在地上,无数碎石飞溅爆射。

    这样一位武者,竟然一生都活在他人编织的幻梦中?

    燕长淮试图去揽住一抹晶莹碎片,却只能捻起一抹稍纵即逝的莹光。

    他举目望向那一片散去晶莹,只感觉一股荒诞。

    怎会如此莫名其妙?

    那股积郁之气在他整个胸膛中爆开,继而肆掠至全身。

    燕长淮想要张口吐出那股郁气,但他做不到。

    他看向天空,他甚至分辨不出,那是魔都工业制造的天幕,还是真正的穹苍。

    仅仅几天,燕长淮就感受到了那股重压,那是足以让任何人异化,乃至疯狂的压力。

    他明白了,为什么这座城市会被成为魔都。

    这些天来,他见识过,感受过,甚至亲手杀过的人,都带给了他这样的感受。

    燕长淮从未如此渴望过出剑,但他一望,又不免升起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

    他的剑,斩向谁?

    是斩向那些蒙受重压的人,还是斩向那些施压的高层?

    未及弱冠之龄的少年不知道,但出身武当的他却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向整个天地放声。

    如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做,不如先强起来,强到超过整个魔都工业,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燕长淮不知道,但他想试一试。

    今天之后,燕长淮追求天下无敌的理由,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