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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待到托马斯·泰晤士送走了前来问询的警察, 伯莎把“逮不着”杰克从街上喊了过来。
“去, 把福尔摩斯先生请过来。”伯莎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硬币吩咐道。
“没问题,夫人!”
逮不着看见硬币就绽开笑颜,他照例收下了伯莎的跑腿费,而后挤眉弄眼道:“是大的那位福尔摩斯先生, 还是小的那位福尔摩斯先生?”
伯莎:“……”
这小家伙!
泰晤士的这帮青年, 各个都知道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存在, 然而就算是与伯莎最为亲近的托马斯,也鲜少会主动提及其人。原因很简单:泰晤士夫人的情人嘛,那是她自己的私人事务。既然夫人自己把私人事务和帮派事务分得格外清楚, 他们这些小弟自然不方便挂在嘴边。
然而成年人会有所顾忌男女之事,小孩子可不在乎。
特别是泰晤士夫人的男孩儿们, 除了托马斯几乎没人见过迈克罗夫特本人,但几名街头小偷却在蓓尔梅尔街打扮成报童逗留过,这些夫人的“小”男孩儿们, 反倒是要更了解伯莎的生活。
伯莎也不介意, 她知道逮不着就是觉得有趣罢了。因而不过是笑着轻轻弹了弹他脑门:“就你机灵!我要去查查拉顿夫人那边的命案, 你说请哪位福尔摩斯先生?”
一提及命案,逮不着立刻不开玩笑了。
小男孩当即收敛了不正经的笑容, 像模像样地给伯莎行了个英国海军军礼:“收到!我这就去把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请过来, 请来事务所吗?”
伯莎想了想:“直接拉顿夫人那边见吧, 我要亲自去看看。”
没想到到头来, 她还是得亲自去红灯区跑一趟。
死人一事, 在白教堂区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死神的镰刀于贫民窟的住户来说可谓家常便饭,工伤、疾病,以及各种各样的意外,都可能会造成不幸。
但拉顿夫人是交了保护费的,若是与人矛盾冲突造成的死亡,尚且可以派小弟出面解决麻烦。但现在摆在面前的可是赤裸裸的谋杀案,甚至惊动了苏格兰场,这无异于打泰晤士夫人的脸。
她自然得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真实的红灯区不像是影视剧里搭出来的取景棚那般漂亮,这里不比爱尔兰人和吉普赛人的棚户区体面多少,受拉顿夫人庇护的妓女们,没到随意往街上一站的地步,也不过是卖皮肉时多了个屋顶罢了。
伯莎走进逼仄昏暗的房间,浓厚的劣质脂粉味几乎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可饶是如此也盖不住常年藏污纳垢的恶劣环境带来的霉味和臭味。
托马斯见伯莎微微蹙眉,当即开口:“还不打开窗子?死者就在后屋放着,是怕血腥味散不出去是吗?!”
平日妓女们是不开窗的,这是规矩。然而人命关天,听见托马斯这么说,几名涂着厚厚脂粉的女人立刻奔去打开了窗子。
“拉顿夫人在哪儿?”伯莎问。
“在这边,夫人,”托马斯回答,“歇洛克·福尔摩斯已经到了,还有……”
“还有?”
“呃,”青年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为难的痕迹,“兰伯特也在。”
行吧,人家到底是拉顿夫人的老相好,这可是托马斯亲口说的。有这层关系在,伯莎也不好说什么。
拉顿夫人的“办公场所”在最内侧的房间,伯莎跟随托马斯穿过一个又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隔间,这些可都是妓女们工作场所,在她看来也没比蜗牛壳大到哪里去,更别提卫生环境了。
怎么说呢,这比伯莎预计的还要恶劣。
怪不得托马斯咬死自己不沾这些女人呢,他虽然混帮派,但自诩体面,恐怕是不太愿意在这种环境和人睡觉。
而拉顿夫人的“办公室”,充其量就是比其他隔间大了一点,多了个窗子。伯莎一进门,拉顿夫人就犹如被踩了脖子的母鸡一般“嗷”的嚎啕出声,靠在兰伯特宽广的胸膛捶胸顿足:“这天杀的倒霉事怎么就落在了我家头上,好端端的一个人啊!怎么能死的这么惨,上帝你没有眼!”
兰伯特还特别心疼地拍着拉顿夫人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有泰晤士夫人和我在,你别怕,啊。”
伯莎:“……”
托马斯:“……”
办案呢,能不能认真一点?!多少沉重的气息都被拉顿夫人这么一嚎给嚎没了,伯莎不忍直视地转头看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青年侦探已然进入了忍耐的边沿。
他感受到伯莎的目光,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你叫我来就是听她啰嗦的吗?!
伯莎只得硬气语气开口:“行了,别说得你这里没死过人一样,当老鸨这么多年,你什么没见过?”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响亮的嚎啕。
伯莎面无表情:“哭给谁看呢?我可是专程带了人过来帮你查案,把人嚎走了,我可不负责哄回来。”
拉顿夫人当即闭嘴。
她装模作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警察要把人拉走呢,幸亏托马斯拦住了。现在尸首就在内屋放着,你们可要抓紧,我可不想自家姐妹死后都来不及下葬。”
福尔摩斯:“具体位置在哪儿?”
原来他就是泰晤士夫人口中“专程查案”的青年。拉顿夫人上上下下将瘦削挺拔的歇洛克·福尔摩斯打量半天,然后从屋外喊了个年轻姑娘:“去,把人带去玛莎那里。”
瘦弱的女孩一听去见死人,顿时犹豫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早就不耐烦了,他甚至出言安慰起喊进门的女孩:“毋须你亲自前去,帮我指路即可。”
“那,那好,”女孩怯生生地点头,“先生请给我来。”
福尔摩斯二话不说,大步离开室内。
伯莎正欲跟上,却被拉顿夫人拦了下来,擦着浓妆的老鸨压低声音问道:“之前你说我家凯蒂配不上你弟弟,那这位……?”
伯莎:“…………”
这位你家凯蒂更配不上!
看得出来,拉顿夫人其实不在意自家死了人。
就如同伯莎所言,她一个老鸨,干了这么多年,什么可怕的事情没见过?死在男人肚皮上的妓女数不胜数,有病死的,有意外,还有一些狗娘养的东西天生就爱看活人受苦致死。
拉顿夫人之所以嚎得那么难听,还要把老相好叫过来撑场面,无非是想从伯莎这边讨点好处罢了。
所以歇洛克·福尔摩斯才会如此不耐烦,不是因为他讨厌人情世故的场面。堂堂大侦探虽然不会轻易为生死离别所动,但仍然会选择尊敬生者的悲痛和哀悼。
他不耐烦是因为拉顿夫人根本不在乎受害人,这样摆在明面上的敷衍让人发自真心的厌恶。
反倒是直面尸体让青年侦探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伯莎后脚跟上,他二话不说,将多余的白手套丢了过来:“警察是否带人前来验尸?”
“带了。”
回答他的是托马斯:“你若是对基本信息有所疑问,我应该能回答。”
福尔摩斯微微一哂:“我只希望苏格兰场的人没有把尸体破坏个底朝天。”
说完,他掀开了裹尸布。
从尸体被发现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但如今是夏天,死者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当福尔摩斯将布料揭开时,细微的腐臭迅速扩散至封闭的房间。
但当尸体的全貌出现在人们面前时,谁都没心情在意充盈在鼻腔的臭气了。
落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早就断了气的女人死不瞑目,她的身体上遍布深入沟壑刀伤,血迹彻底染红了她残破的衣裳。凝固发黑的布料和破绽的皮肉混在一起,死者的躯干可谓一团糟糕,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躯干、哪里是布料。
“死者姓名?”伯莎问。
“玛莎·加里森,”托马斯回答,“三十八岁,严格来说……她不是拉顿夫人的人,只是住在周围,平时和拉顿夫人也算相熟。”
那怪不得她这么不上心呢,说不定老鸨私底下还得骂一句死在她家门口晦气的很。
三十八岁,她不年轻了,从枯槁的头发和露出的牙齿就能看得出来。
“三十九刀。”
福尔摩斯迅速从尸体上得出有用的信息:“其中八刀精准地割在喉咙上。这绝对不是嫖客一时情急作案,凶手找上玛莎·加里森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她。”
“难不成是仇杀,”托马斯疑惑,“可是一名妓女能和谁有这么大的仇?”
伯莎沉默不语。
她上前端详片刻,若非福尔摩斯亲自指出喉咙的位置,她几乎看不出来死者头颅下面具体是什么部位——整整八刀割喉,再加上拉顿夫人的室内不是案发现场,搬运过程加残忍的迫害,使得死者的脖颈被搞得稀碎。
“凶手是个男人。”伯莎断定道。
“为什么这么说,夫人?”托马斯问。
“连骨头上都留有刀伤痕迹,”伯莎对着露出白骨森森的伤口说道,“女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托马斯闻言低声喊了句上帝保佑,像每个天主教徒会做的那样,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有意思。
伯莎看着托马斯的脸色,若有所思:虽然直面死者他的脸色很难看,但状态尚且正常,完全没有之前协助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归来时丢了魂的苍白模样。
所以托马斯怕的不是尸体和血腥场面,那当时到底是什么让他反应这么大?
伯莎在心底默默打了一个问号。
“案发现场还有警察吗?”伯莎询问。
“苏格兰场将案发现场围了起来,”托马斯回答,“留下一个小警员看守,但现场在室外,夫人,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候着。你若是想亲眼瞧瞧,我就去把他引开。”
“我先去看看。”
福尔摩斯可等不到晚上,青年侦探的基本尸检已经结束,他摘掉手套说道:“受害人死于失血过多,凶手第一刀割喉时她已必死无疑,其余三十八刀更像是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么大仇吗?”托马斯不禁开口。
“未必是仇杀,尽管复仇的动机可能最大,”福尔摩斯摇了摇头,“凶手的割喉手段相当熟练,他具有相当充足的解剖知识。对于这种专业人士来说一刀就足以报仇,之后每多一刀,就多一分留下线索的可能。”
而且,一名底层妓女哪里去招惹具有充足解剖知识的人?
多年记者经验让伯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问题。
伯莎沉吟片刻,眼瞧着福尔摩斯准备打声招呼离开了,她突然叫住了对方:“歇洛克。”
青年猛然顿住身形:“你还有什么补充的线索,泰晤士夫人?”
“目前我可以确定的是,有人在白教堂区散播关于我的谣言,”伯莎说道,“企图挑拨我与白鸽子帮头目兰伯特·伯恩的关系。而拉顿夫人刚好是兰伯特的情人,你认为这场谋杀案,是否和有人暗中挑拨白教堂区的帮派关系有关?”
几乎要抬脚走人的福尔摩斯,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
他的双眼中闪过几分锐利的情绪:“你在怀疑真理学会在暗地找你麻烦。”
伯莎:“否则我想不出我还得罪了哪股势力。”
福尔摩斯:“目前你我没有线索,我看不出此案与真理学会有任何直接的关联,但仅仅就假设此案与真理学会有关的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思路。”
“怎么讲?”
“写在你与我兄长墙壁上的符号同样出现在了受众甚广的医学刊物上,”福尔摩斯坦然回答,“你可曾想过,泰晤士夫人,用熟练的解剖技术杀死玛莎·加里森的专业人士,必定订阅了这期医学刊物,且在刊物中见到了真理学会的符号?”
伯莎猛地一愣。
这么一说……感觉所有的事情,背后有一条隐隐的线将其串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