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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娘故意在教室外把脚步踩得重一些,让那些女学子们知道先生要进来了。
当樱娘进来时,那些女孩们顿时欢欣雀跃起来。因为之前樱娘来上过两次课,她们都觉得十分有趣,樱娘会教她们许多小曲,还给她们讲很多新奇的故事。
姚姑姑的课她们也喜欢,只是要累一些,因为姚姑姑会经常让她们练习走路姿势和坐姿,练久了身子都僵了。而樱娘上的课,大都是很轻松的。
这时只有清儿哭丧着脸,她娘来上课,能有她好果子吃么?
樱娘这一上午确实没让这些小姑娘们失望,先是规规矩矩地讲了一篇文章,然后就给她们出了好些脑筋急转弯的题,还教她们画图,最后还带她们在院子里上一堂“体育课”,还玩“丢手绢”的游戏。
这些小姑娘们倒是高兴了,只有清儿可怜巴巴的,因为她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上来,画图时也是鬼画符,还不小心把墨给打翻了,洒了一地。结果樱娘让她面壁思过,靠在墙边罚站。
没办法,对于自己的女儿,樱娘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想对她动用体罚。
到了午时,有些路远的姑娘们会有家里人来送饭,甄家和葛家的姑娘则由仆人来送。吃过饭后,她们便来到歇息室午休。这间歇息室很大,但也不是每人都有床,而是两条大通铺。
愿意睡觉的就躺会儿,不愿意睡觉的就坐在桌上看书或绣花,都悠闲得很。
樱娘带着清儿回家吃午饭,因为家就在斜对面,近便得很。小暖和小语、小慧也都是回自家吃,她们小跑着几步就各自各家了。
樱娘牵着清儿一回到家,就闻见从厨房里飘出菜香的味道。
清儿从樱娘手里抽出自己的小手,一溜烟地往厨房里跑,“哇,爹炒了四道菜,全都是我和哥哥爱吃的!”
伯明给清儿盛好了饭,再往一个食盒子里盛饭菜,“樱娘,念儿早上就说好了,从今日起他中午不回家吃饭了。虽然秋风堂就在镇上,离咱家还不到走一刻的路,可他说中午想和同窗们一起午休一起看书。”
樱娘洗好了手,走了过来,“秋风堂的旁边不是有卖包子的么,有好几家路远的孩子都是买包子吃的。他又不是小姑娘,家里也没有仆人给他使唤,你这个当爹的干嘛还给他送饭,别惯着他了!”
伯明见樱娘似乎生气了,忙道:“因为我炒了几道他爱吃的菜,就寻思着今日送一次,以后不会了。”
伯明怕樱娘会拦着他,他盖好了食盒子后,就赶紧给他宝贝儿子送饭去了。他之所以这么急,还担心念儿已经去买包子了。念儿最近懂事多了,他才不会要求他爹给他送饭哩。
樱娘和清儿吃完饭后,就来屋里午休。平时她都是睡自己的屋,今日因要守着清儿,她就在清儿的屋里躺下了。
因为清儿的屋离隔壁的银月家只隔一道墙,炕又是贴着墙的,樱娘睡得迷迷糊糊之中,忽然被隔壁说话的声音吵醒了。
樱娘仔细一听,好像是银月她大姐明月的声音。
“银月呀,你家是因为离得近,小语和小慧才能回家吃。我家珠儿可不能回家吃,反正葛家每日都会派奴才来给孩子们送饭。我担心珠儿会被郑八婆的两位女儿欺负,才想着来偷偷瞧一回。”
银月掩嘴而笑,“你当面叫郑氏为姐姐,背后却骂她郑八婆,可别让她知道了,否则又要闹了。你放心好了,没人敢欺负珠儿,听我大嫂说,郑氏的两个女儿还算知书达礼的。”
明月哼道:“嗯,在外是挺知书达礼的,私下里也没少给珠儿气受。”
忽而,她又叹起气来,“咱们姐俩怎的命都这么不好,都多少年了,仍然生不出一个男孩来。你去佛云庙上香了么,可得求菩萨保佑你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啊,否则将来你们薛家的作坊哪里还有你的份?”
银月抬头,愕道:“咋没我的份,我和叔昌也占了两成的。”
“银月你咋这么糊涂,若是你没生得儿子,这两成以后留给谁?女孩子可都是要出嫁的,你家大哥大嫂能同意你将作坊的两成给小语和小慧当陪嫁?然后由你的女婿外姓人也加入作坊里来?这怎么可能,即便你大哥大嫂同意,仲平和季旺也不会同意的。”
银月本来正在嗑瓜子,听她大姐这么一说,瓜子都没来得及嗑,不小心一下囫囵地给吞下去了。
她端起水喝了一口,心里有些慌了,自古以来开作坊的可都是本宗人,哪里有人愿意让外姓人渗进来。她顶多只能给小语和小慧多备些嫁妆,要想分得两成的作坊,怕是真的不可能。
樱娘听得心里叹了一气,就薛家这点事,私下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议论哩。对于如何分家产的事,向来是村民们最热忱打听与渲染的。
接下来又听到明月说:“我们葛家也要分家产了,我没的儿子,也懒得理这些。只是那个郑八婆最近上火了,她只有一个儿子,而二爷家里有五个儿子。两家想要平均分怕是不可能,二爷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五个儿子分得的只有大爷一个儿子的财产。最近听好多人撺掇着老爷按六个孙子的名头来分哩,我就等着看郑八婆气得吐血吧。”
这下银月有些坐不住了,只是嘴里仍没说什么。
明月话特别多,这时又扯到仆人身上来了,“你家这日子过得挺不错,就是缺几个丫头和老妈子。我哪怕是妾室,也有一位老婆子跟着伺候哩。你攒那么些钱干嘛,还不如找几个使唤的人来,你瞧你近来脸也变黄了,手也糙了,哪里像是财主家的女人,跟下地刨食的村妇可没好多少。”
银月瞧着自己的手,再与她大姐这么一对比,感觉自己的手像粗耙子,而她大姐的手还滑嫩得很,要知道她可比她大姐小上四岁多啊!
银月唉声叹气起来,“其实我早就想着找两个使唤的人来家,至少洗衣做饭和收拾家的事不再需要我干了。可是我大嫂都没有使唤下人,我这个当弟媳的也不好越过她去啊。”
“你花你自己的钱找几个下人,干嘛还要怕你大嫂?她不愿意有人伺候是她的事,你们不是几年前就分家了么?”
银月小声道:“你可不好这么说的,虽然说是分家了。但也还像一家人混在一起过,平时有什么事,我们都还是听大嫂的。”
樱娘觉得再这么继续听她们这对姐妹聊私密的话,实在很不妥,见清儿早已睡着,她就起身回自己的屋了。
可是现在她是想睡也睡不着了,寻思着晚上开个“家庭会议”吧。
伯明给念儿送饭回来了,樱娘就来厨房,瞧着他吃饭。
伯明如今已经是二十八的人了,少了当年的青涩,多了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成。只是他的面相与仲平比起来,他总是显得年轻很多。
这里的人比现代人的面相显老,仲平还不满二十七,却已像三十好几的人了。伯明显得年轻些,倒是与他本身二十八岁挺相符。
樱娘觉得以她和伯明这年纪,若放在现代,估计还没开始谈婚论嫁呢,而在这里,他们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儿子都已经七岁了。
招娣昨日还说笑道,她家小暖已经八岁了,再过几年她就要当姥姥了,因为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可以嫁人了。
樱娘再想到自己才二十四岁,这可正值青春岁月啊。每日在家忙活着,虽然吃喝穿用都很不错的,但是从来没真正好好玩过。来古代这么久,除了去过乌州,压根就没再去过外地。
伯明吃着吃着,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你这是咋了,怎么还像成亲那会儿一样,爱看着我吃饭。”
樱娘眉眼弯弯,轻轻一笑,“我愿看你吃饭,表明我还没有厌烦你,你该高兴才是。”
伯明故作一怔,“哦,你的意思是说不定有一日你会厌烦我?”
“厌烦你又能怎样,莫非我还能改嫁?”樱娘撇着嘴。
伯明得意地说:“没有我给你写休书,你休想踢开我。”
樱娘瞪了他一眼,“讨厌!不说这些了,我可有正事要跟你说。你想不想有下人伺候你,就是像甄家那样,小厮、丫头、老婆子什么的,咱们就像当老爷、夫人那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平时没事训训下人什么的。”
伯明这回是真的怔住了,“你是跟我说笑的吧,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有人伺候的,那么些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肯定烦得很。”
樱娘托着腮,“我是问你,你别扯我。”
伯明摇头,“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人伺候。若是有一个丫头站在咱们的身边,咱们还能这般自在地说话么?还有,我们薛家世代为农,只不过到了咱们这一代发了点财,但也不能因此就摆起大富大贵的人家那般派头起来。”
樱娘笑了,“嗯,咱们还是自食其力,自己照顾自己比较好。要是银月、招娣、金铃她们要找下人来伺候,你觉得咋样?”
伯明沉默了,扒了一口饭,再吃了一口菜,才道:“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咱们就不要管了,随她们去吧。”
樱娘叹了一声,“嗯,咱们不管。还有,咱们四家虽然早在几年前就分好了,咱家得四成,他们三家各两成。可是待咱们这些人老了,这些后辈未必就不会为争家产而闹别扭,特别是银月一直为没有儿子发愁,到时候她们手上的那两成该怎么办?”
樱娘还将刚才听到银月和她大姐的对话说给了伯明听,“这事不早早说开,银月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也不好。”
伯明犹豫良久,说道:“这得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能咱俩说啥就是啥。”
“嗯,晚上叫齐他们,在咱家堂屋来商议此事吧。”
到了晚上,大家吃过饭后,就来到樱娘家的堂屋聚齐了。每次这么正式的聚在一起,伯明和樱娘都有大事跟他们商议,所以这次一来,他们就感觉到今日的事肯定也不会小了。
樱娘说话不爱拐弯,开门见山道:“如今咱们几家都有了不少积攒,是可以将日子过得更好一些。前些日子招娣生病了,但还得自己洗衣做饭,确实辛苦。还有银月,你又有身子了,好些活实在是干不动了。金铃也是,平时在榨油坊跟男人一样干活,回到家还要累死累活照顾着孩子。我的意思就是,你们若想花钱雇几个老婆子,或是买几个丫头,来家里伺候着,这些你们都可以自己做主。”
银月听了喜上眉梢,“大嫂,你也雇几个老婆子来吧,你平时不也挺忙的么,还经常去女子学堂上课。不过丫头就不要买了,现在那些姑娘心眼多,说是来当下人,可别招惹了咱们家的男人。”
叔昌听了眉头一皱,“你当着大哥大嫂的面,瞎说这些作甚?再说了,我们兄弟几个可是大老爷们真汉子,你当是甄子查年轻那会儿想要纳你为妾啊,你也太小瞧我们兄弟几个了。”
银月撇嘴道:“那也得防着,这种事谁知道啊,你们不动歪心思,可挡不住那些丫头想当妾,惦记着咱家的钱哩。”
樱娘赶紧打住,“好了好了,你们就都雇老婆子吧,她们年纪大,干家务和带孩子都顺手得很。就不要买丫头了,可别没啥事还闹得夫妻不和睦。”
这下不仅银月心里欢喜,就连招娣和金铃也蠢蠢欲动了,心里都想着要雇两个老婆子来家,以后再也不需整日忙叨叨的了。
其实她们平时也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当着自家男人的面,不好意思说只雇老婆子,怕男人嫌她们小心眼。
现在樱娘替她们说了,她们甭提有多高兴了,还是大嫂好啊,懂得她们的心意。
接着樱娘让伯明来说作坊的事,毕竟这是大事,还是该由伯明这位兄长来说,他是大当家的嘛。
伯明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十分认真地说道:“咱们四家管着两个大作坊,平时都是我和你们大嫂做主,你们只是负责一些小事,另外得了空还得短工们一起干活。可是待咱们的孩子们大了,以后就不可能再这样了。孩子们之间是堂兄弟,不是像我们这般的亲兄弟,平时他们在一起玩,也可以瞧得出来,他们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亲。以后若是让他们混在一起管着作坊,肯定会闹矛盾。”
伯明这么一说,仲平和叔昌、季旺都默默点头,他们也想到了这些。
而银月十分着急,听伯明只说孩子们是堂兄弟,好像没提女孩子的事,难道没她家的份?
金铃心里有些不安,算她的儿子多,说不定以后还要生儿子,觉得因为这事,就有许多外人猜测她家要多分,其实她不想占这个便宜的。
伯明看着他三位弟弟,“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仲平第一个说道:“要我说,咱们还是按各家的几成分吧,每家把自己名下的分给自家的儿子,大家还是在一起干活,不就行了?三弟你也别急,你那两成也可以分给小语和小慧。”
季旺笑道:“要按你这么说,大哥就不用提这茬了,到时候这些孩子们不还是得混在一起扯不清么,还加上三哥家的外姓女婿?若是分开,把作坊也分成四家,然后各家干各家的,这样势必只会把买卖越做越差了。”
叔昌不吭声,看着银月。银月想吭声又不敢,她只是摸着自己的肚子,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
樱娘见大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把作坊分成四家是绝对不行的。怕是还没等我们老,作坊就得被各家折腾没了。就说念儿吧,他对做买卖之事不感兴趣,指不定直接卖给别人得了。若是这样,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最后得看哪家的孩子最适合接手作坊,其他人只按几成拿钱,不要掺和作坊的事。”
银月没太听懂,“大嫂的意思是,以后这作坊只归一人,其他的孩子们都没份?”
樱娘想了好半天,才想出怎么给她讲清楚甩手股东的事。
“其他的孩子们不是没份,而是不在作坊里干活,但照样可以分钱。比如我家,我可以把四成分给念儿和清儿,他们一人得两成,念儿以后无论是走仕途或是干别的都行,他只需每年来分钱就行,前提是这作坊里垫上的这些钱他不能拿出去。拿出去就算撤了,以后再不能分钱了。清儿哪怕嫁人了,她也可以得到她那两成。我的意思就是,他们不许掺和作坊里的事,但该分钱的时候分钱,该出钱的时候得出钱。若是作坊忽然需要一大笔钱来周转,他们必须按占的成数来凑钱。”
银月惊喜道:“你还打算给清儿两成?按你这么说,我家小语和小慧也有份了?”
“当然有份了,你自己手里的那两成我们几家是不会要的。金铃,你家儿子多,以后可能他们几个分的钱就少了,你和季旺不会不乐意吧?”
金铃连忙摇头,笑道:“哪里会不乐意,我和季旺只占两成,总不能因为儿子多就占你们的吧。既然大嫂这么说了,我和季旺再也不担心别人说我家以后会占便宜了。”
不仅金铃放心了,银月和招娣也都放心了,左右各自的那两成还是自家的。
这时樱娘忽然严肃起来,“但是无论如何,待孩子们长大了,必须选出一个最能担当、也最适合的人来接手作坊。若是我家念儿想将手里的两成转手,但也只能卖给自家人,绝对不许卖给外人,否则以后就乱了。”
大家纷纷点头,谁也不希望有外人掺和进来。
银月信誓旦旦地说:“大嫂,你放心,将来我家即便女婿也得了两成,但绝对不会让他们进作坊,哪怕要卖,也只卖给金铃家。”
说到金铃家,樱娘就想起她的大儿子蕴儿来,他像金铃一样能干,虽然才几岁大,就知道帮爹娘干活。脑子活络得很,这点又很像季旺。
樱娘便道:“我觉得算蕴儿最有潜质继承作坊,待他长大了些,我和伯明会多教教他。金铃、季旺,你们平时也好好管教他,让他多接触作坊上的事。”
金铃和季旺欢喜地点头,银月和招娣也没有话说,毕竟大家都将蕴儿看在眼里,他是这些孩子们中最勤快最能干的一个,学起东西来也快。
伯明见大家都没啥意见,总算是放心了,“这些事暂且就这么定了吧,以后若有变化再商议。”
他拿出一张纸,将刚才商定的这些都写了下来,一连写了一式四份,他首先在上面摁了红手印,再让仲平、叔昌、季旺也都来摁。
有了这份契约,以后孩子们想闹,怕是也闹不出花样来。
时辰不早了,大家都算比较满意,各自拿一份契约回家去了。
伯明收起契约,去两个孩子的屋里,看孩子们睡觉有没有蹬被子,再来到樱娘的身边。
伯明见樱娘撑着脑袋在想着心事,便问道:“樱娘,你还在寻思什么,刚才的事不是已经商议妥当了么?”
“嗯,我在寻思着如何享受生活哩,银月她们几人都想着雇老婆子来家里干活,自己过轻省一些的日子,但是我却想出去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
“出去玩?去哪儿玩?”伯明还真没出去旅游的意识。
“你早就说带我去嘉镇看海了,一直没兑现。还有,京城是啥样的,金陵又是啥样的,我可都没见过。虽然我们在永镇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是对外面的世界我们仍然陌生得很。”
伯明颇有感悟地点头道:“也是,咱们在这世上活一遭,却连这个人世间到底是啥样的都没看全,只不过在一个角落里蹦跶着。与青蛙坐井观天比起来,我们也强不到哪儿去。”
樱娘欢喜道:“你同意了?待招娣和银月她们雇来了老婆子,咱们就把念儿和清儿交给她们。咱们天南地北地走一遭,怎么样?”
伯明揽着她的肩头,“再等两个月吧,待我把佛云庙修葺好了再去。”
“嗯。”樱娘柔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