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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的世界果然不同，这下山才几天，屠苏师弟都断断续续回忆起了好些过去的事情——我想，这大约和冲喜是一个道理吧。
无奈的是，他总是试图让我对他回忆起的过去产生共鸣，一路上逮着机会就跟我追忆他小时候叫韩云溪呀，住在一个空气湿润草木茂盛风景宜人民风淳朴的山谷里呀，每天都要修习很多课业唯一的幸福时光就是带着小婵满村子乱跑呀之类之类。
听得我好几次都差点控制不住想要把自己的推测巴拉巴拉抖个干净，跟他立马来个现场认清——焚寂啊焚寂，你转世前可不是这么话痨的啊，保持住你冷酷绢狂的人设不好吗？
但为了保护我这懵懂无知的小师弟单纯幼小的心灵，也为了保护我自己不被护犊子的执剑长老秋后算账，我还是选择了独自保守秘密。
我们两下山本来就没什么目的，后来屠苏师弟回忆起些许旧事后，我们索性就照着他记忆中的山水一路寻过去。
一路向南，凭着屠苏师弟的直觉，居然也走得挺快。
然而比我们赶路更快的，是我们带下山的盘缠。
确切的说，是我的积蓄。
对，我的。
……百里屠苏这个渣渣除了焚寂一分钱都没带！
我说他找我一起下山不会就是给自己找个钱包吧！？
我倒是想的挺多，也带了不少好东西，可惜山下的人认铜钱、认银子、认金子甚至珠宝首饰都行，就是不认法器、仙丹和灵石……
虽说修行之人不贪图享乐，我和百里屠苏山野林地住得、山兔野果吃得，理论上来说是不需要花什么钱的，但是，没味道的烤肉吃多了太腻，山下的那些小玩意儿又实在很有趣，而且我两总共就一套衣服，也不能老穿着不换啊……
于是，此刻，我和百里屠苏坐在琴川的茶馆里，看着桌面上可怜兮兮的几个铜板，再摸摸空荡荡的袖袋，面面相觑。
迫于生存压力，片刻后，两位囊中羞涩的天墉城高徒站在茶馆旁的侠义榜前。
“这个挺好。”
我一眼就看中了贴在侠义榜最上方的帖子，跟百里屠苏交换了眼神——这个钱多，接了！
百里屠苏心领神会，上手揭下了那张救人的帖子。
好像突然按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按钮，原本周围各干各的互不相干的一众路人忽然安静下来，片刻后，如同冷水入沸油一般炸开。
“让让、让让！”
一个穿着黑色皂衣的中年拨开人群冲过来，看到百里屠苏握在手中的帖子后，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像是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左一句大侠右一句英雄，不着痕迹地连拉带拽地把百里屠苏从人群里引了出去，时不时还丢给围在一旁窃窃私语的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哎……”
被瞪了一眼的胖掌柜叹了口气，继续翻晒他的茶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可不是，这钱是好，可是也得有命花啊。”
一名腰跨长刀的青年心有戚戚地跟了一句，看着被拉得走出老远的百里屠苏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翻云寨哪是什么好相与的，苏家少爷都丢了十几日了，找的人去了一波又一波，这告示也从寻人变成了救人，赏金是翻着倍儿地来，可惜啊，之前去找的人一个没回来，后来来的人也再没敢接的了。”
“都说翻云寨里的山匪会妖术，要*屏蔽的关键字*的！”
胖掌柜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这、这可如何是好，翻云寨说起来，离琴川也不多远……哎，希望衙门能赶紧派人把那些山贼剿了吧……”
我听了一耳朵八卦，心满意足地背着手颠颠儿跟过去。
果不其然，我那师弟正双手环抱站在不远处等我，旁边的那位中年人以为他突然反悔，急的脑门子都冒了汗，不停地说着话试图挽回，连酬金都又翻了两倍。
等他看到百里屠苏是在等我的时候，那个脸色呦，啧啧。
饶是如此，我和百里屠苏依然被客客气气地请进苏府，吃了下山以来最为丰盛的一餐。本来还能睡下山以来最舒服的一觉，无奈正直的屠苏师弟本着救人宜早不宜迟的态度，看过苏家少爷的画像后，抄起之前顺手买的精铁剑直奔翻云寨。
翻云寨并不难找，哪怕是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那股子翻腾的妖气也足够显眼，灰扑扑的，和周围草木葱郁的景色大相庭径。
由于朔月将近，百里屠苏有些束手束脚，生怕遇到什么意外被提前引发煞气，我就没什么顾及了，一边无意识地伸手拈了拈水灵珠，一边耐心等着被派去侦察敌情的阿翔回来——话说，在这荒凉阴暗的地方放出阿翔这么眉清目秀雪白干净的鸟，是不是有点招摇喔？
百里屠苏和阿翔交流了一会儿，半蹲下在地上划了一套完整的山寨内部布局图，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在他仰头看过来的时候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百里屠苏的发顶。
他无奈地笑了下，伸手拉下我的手握在掌心，我顺着他的力道蹲下，看他在地上画了两条路线——我救人，他缴匪。
我摇了摇头，就你这压制杀气束手束脚的状态，还是我来吧。
百里屠苏沉默地盯着我，我淡定地回视，冲着他挑了挑眉，阿翔左看看右看看，索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蹦跶到一边扒拉碎石子玩儿去了。
“乖啦，别闹。”
我本来想伸手摸摸百里屠苏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动作忽然一转，落在他的脸上轻轻抚了抚。顿了顿，我改抚为捏，捏着他脸颊上的嫩肉，硬生生把那张写满不赞同的脸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然后，我这只手也被百里屠苏拉下来握住。他安静地看着我，眼神像是在说“我看你现在还能怎么着”，那副胜券在握的带着点儿小得意的模样，看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眨巴眨巴眼睛，我倾身向着百里屠苏凑过去，他僵直了身体，肩颈微微绷起，唇角随着我的靠近轻抿，纤长的睫毛像是克制着什么一般轻轻颤动，偏偏又不肯移开目光。我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过近的距离让我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愕然，心中好笑——想不到吧，小傻瓜，你师姐怎么的都是你师姐~
轻轻蹭了蹭百里屠苏的额头，我拉开彼此的距离，平静开口。
“听师姐的，乖。”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山寨里的山贼和野狗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也或许是被这浓郁妖气浸染，变得人不人妖不妖，筋肉外突、满口涎水，喷溅的血液都是黑红黑红的，我砍杀起来没有多少心理障碍，到后来还有点儿在玩丧尸围城现实版的小兴奋。
我将熊一样高壮的山大王砍翻，正心疼地用铺在椅子上的毛绒绒的虎皮擦拭霄河时候，戴在脖子上的水灵珠忽然亮了起来，与之呼应一般，山大王的怀里也亮起了一点星茫。
皱着眉看死相凄惨、浑身青筋外突、隐隐散发出一股微妙气味的山大王，再看看那一点星茫在他咯吱窝附近明明灭灭，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那啥……并不是很想摸尸……
算了，去找屠苏师弟，让他来看看吧。
愉快地做了决定，我拎着擦拭的锃亮的霄河，慢腾腾往回走。
没走多远，就见百里屠苏脚步匆匆迎面而来，见了我后视线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担忧神色方才消失不见。
用拇指比了比身后，我刚想说些什么，就看乌拉拉一群人跟了过来，大多是青壮男人，就是神色一个个都有些畏缩，大约是被山贼吓破了胆然后又被百里屠苏那副冷漠模样所慑，只敢眼巴巴地跟着却死活不敢上前。
“师弟，那山大王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百里屠苏，一本正经地开口。
百里屠苏也没对此提出什么疑问，点点头，特意从那群人里指出一个形容憔悴的青年。
“苏家少爷。”
伙食费，我懂。
我心领神会，给了他一个万事OK的眼神。
百里屠苏愣了愣，他伸手在我腮边擦了擦，亮出指腹上一星点的血色给我看了看，眼神中终于带出些笑意来。
我就不是很懂屠苏师弟的笑点。
摊手。
“这、这位女侠……”
见百里屠苏走进大营，伙食费苏少爷试探着向我挪了挪，极力克制着僵硬地拱手一礼。
“多谢两位侠客救命之恩，不知、不知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说到后来，他有些急切的想要伸手拉我，看到我手中霄河后又默默缩了回去。
我坏心眼地挑了挑眉，他一哆嗦，迅速后退两步缩回人群中不再说话。
恰好摸尸结束的百里屠苏也走了出来，我收回打量饭票的视线，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把一串佛珠和一串包裹给了一个蓝衣少年，然后将一个小布袋子递给我。
“你说的是这个吗？”
百里屠苏眼睁睁看着那布袋子在靠近我后慢慢发出幽光，在我伸手去接地时候又把手收了回来，看着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
“小心为上。”
说完，他就把小布袋子打开取出了一块发光的玉石碎片。
喔，小心为上。
你真的好小心喔。
我默默递给百里屠苏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叫出声。
“快看，那些尸体……不、不会是诈尸了吧！！”
玉石碎片从百里屠苏的手中慢慢升起，数条幽光从之前被我尽数砍杀的山贼体内窜出，从四面八方飞来冲入碎片之中，玉石碎片一瞬间光芒大盛。
我正看得起劲，百里屠苏忽然伸手掩住了我的眼睛，声音中带了一丝慌乱的紧张。
“……别看。”
一把清越的少年声线和百里屠苏的声音一起响起。
“少恭，刚才那是什么？妖法？”
“不……”
另一个声音顿了顿，片刻后才重又开口。
“那是……玉璜是在吸收山贼们的魂魄。”
吸取魂魄？
感觉到百里屠苏盖住我眼帘的动作有些微僵，我心念一转，忽而想到了典籍中记载古时铸剑常以身魂相祭，相传天地间的第一柄剑，便是铸剑师投身剑炉，剑坯吸取铸造者魂魄，方才得成。
屠苏师弟怕不是想起了些什么，怕我也触景生情、心生戚戚吧？
心中微暖，我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百里屠苏的手背——他僵硬得更厉害了……
不过说起来，少恭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我眨巴眨巴眼，原本落在百里屠苏手背的手改抚为抓，硬是把他遮住我眼帘的手掌拉了下来，只见身着杏黄长衫的青年长身玉立，温柔地搀扶着佝偻着腰身的老妇人，他绑起的长发有些散乱，神色也显出些憔悴，却仍然难掩那股玉一般的温润。
哎呀，长得真好看~
咳咳，不是，这不是欧阳少恭、百里大苏的天降情缘吗！？
还是美颜了好几个度的那种~
这么想着，我忍不住扒着百里屠苏又多看了几眼，啧啧，这眉眼，这皮肤，这气质，这身段……
鼻尖被捏的一痛，我皱着眉刚想说话，腮帮子就被百里屠苏并指一捏，不容拒绝地硬是把脸给转了过来。
阿翔站在面无表情的百里屠苏肩膀上，瞅着我十足嘲讽地歪了歪脑袋，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