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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子是个好孩子，她讨厌自己是个好孩子。因为被带有“好孩子”的标签，行为举止稍有不慎就会引来指指点点。
“你看，连慧子那样的好孩子都没做完的作业，我为什么要做完？”
“老师怎么知道他们俩昨天打架了，一定是那几个好孩子去打小报告的。”
“你看她那么认真读书，考得还没我好。”
她讨厌自己是个好孩子，但是从小逆来顺受的慧子早就已经习惯了。再不高兴，即便心里画着圈诅咒，脸上也是写着“好的，没关系”。
周五她帮老师收齐作业本后正要拿到办公室去，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到争执的声音。
“你在课上这样大声跟老师顶撞，你还有理了是吗！”是王老师的声音，她是二年级11班的班主任。
“是翁老师拿粉笔擦砸王璐在先！”女孩无不畏惧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回答。
“王璐上课讲话，这样是对老师的不尊重。”王老师说。
“您的意思是，如果同学上课讲话，老师可以随便拿东西砸人了，是吗？您知道王璐在讲什么吗？她在给旁边的同学解答问题！”女孩一字一句地说。
“那你也不能在课上那样跟老师顶撞！”王老师也提高了音量。
慧子走进了办公室，偷偷瞥了一眼，站在王老师面前是一个白皙皮肤、长发披肩的女孩，因为回家的路上常常碰到这个皮肤白得发亮的女孩，很容易就认得她。慧子听过她，是二年级11班的于莫。
于莫没有再回答，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写一千字检讨书。下次再这样，叫你妈妈来见我！”王老师坐下，“出去！”
慧子小心地放下了作业本，眼角余光一直在偷偷注意着于莫，她看着于莫离开了办公室，不自觉地也跟着跑了出去，她看着于莫愤然离去地背影，觉得特别羡慕。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这么勇敢。慧子心想。
——
慧子羡慕于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慧子的家和于莫的家住在同一个巷子里，她家的天台可以看到于莫家的天台，于莫家常有朋友在一起玩，热闹得很，而自己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她心想，于莫一定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吧，有那么多的好朋友，还被那么多人喜欢——因为她们是邻居，有人让她帮忙给于莫塞过情书。
慧子有时候也埋怨老天爷，为什么呢？有的人生来就好像拥有了一切、活在了聚光灯下，自己却那么普通平凡。
这也成为慧子自我安慰的一种说辞。她心想，一定是因为于莫拥有了这些，所以她才能活得那么勇敢，于莫的勇敢是因为幸运。
慧子把自己的懦弱归因为命。
——
慧子的妈妈让她出门帮忙买洗衣液，慧子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一个喝得烂醉的中年男人坐在地板上摇摇晃晃。等她走出便利店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艰难地、试图把烂醉的男人从地上架起来，她喘着气对旁边的少女说，“过来帮帮妈妈。”
那个木讷地站在一旁，帽子压得很低的少女竟然是于莫。
慧子的目光转向了这个眉目清秀的中年女人，岁月在女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仍无法掩盖她的美，特别像80年代的香港女明星。
于莫没有上前帮忙，双手插着口袋，冷冷地看着地板上的男人。地板上的男人忽然哈哈大笑，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指着于莫大声喊叫，“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没有我，你屁都不是！”
周围逐渐有三三两两围观的人，店老板走来驱赶，“不要影响我做生意，发酒疯赶紧去别处。”
中年女人低头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走。”然后费力地拖曳着中年男人。
地板上的中年男人来了兴致，目光从于莫身上收回，然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指着店老板的鼻子说“你是不是活腻了？”
店老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撸起了袖子眼，看着就是要打一架。
“我都跟你说别管他了。带回去打我们吗！”于莫一把将妈妈拉到身边。
这个时候另外两个中年男人及时赶到了现场，于莫打了声招呼“大舅，二舅。”
“于莫给我们打了电话，阿山怎么难得回一次家又喝醉了。”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男人开口说。
于莫的妈妈着急地说“哥，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今晚就把阿山带到你那去睡吧，他只有在你那不会闹事。晚上回家他肯定会发酒疯，两个孩子都很怕他。”
于莫的两个舅舅把地板上的男人带走了，那个男人是于莫的爸爸。
于莫的妈妈还在原地反复地跟店老板道歉，店老板挥了挥手说“没事没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概也是心疼这对母女吧。
“妈妈，你回家住吧。他一喝醉就要打人，你跟他两个人在外生活，舅舅们也都不在，我们保护不到你。”于莫一边帮她妈妈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
慧子看到于莫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泪光，但是眼泪没有往下掉。
她站在原地看着于莫和她妈妈手挽手离去的背影失了神。
——
慧子回到家中。
“怎么买个洗衣液这么久？”慧子的妈妈正等着洗衣液。
“在便利店遇到一个闹酒疯的，一个平时都没怎么见到的中年男人，是我学校里同学的爸爸。”
“是姓于的吗？”在沙发看电视的爸爸忽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慧子问。
“打老婆打孩子在这巷子里都出名了，他那个女儿很小的时候就会从家里跑出来求救来着，哭着求旁边的叔叔阿姨帮忙。”
慧子的妈妈接着说“不过这两年出去外面打工了，没怎么见着。还以为孩子大了会改了那德行。”
慧子忽然鼻头一酸，她回到了房间，发了很久的呆。
她早些自我安慰的说辞忽然显得很可笑。那些我们看着光鲜亮丽的人，也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勇敢的女孩不是因为拥有了名为“勇敢”的幸运果实，而是因为生活逼着她们不得不如此。
所失亦所得。
——
于莫，我想和你做朋友。慧子心想。